漂靈啟示錄 卷一:我自漂萍他鄉客 靈武之始
「小心點兒,別忘了這個。」黃夫人撿起岳修兵的推薦函,裝進村長的包里。
村長看著那推薦函,心中百味雜陳。
門口匆匆進來一個少婦,滿身風塵。她一見這屋子裡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搬空了,村長夫妻也在收拾細軟,頓時連話都說不清:「爹,娘!你們這是」
原來是村長家的二娘子,聽說家裡出事,慌忙趕回來的。
黃夫人抹一把淚,問:「你剛出月子,回來幹嘛?」
二娘子悽然道:「我都聽說了!你們當真要搬啊?」
黃夫人說:「那不搬還能怎麼?留在村里,讓皓修被他們打死嗎?」
二娘子揪心不已:「娘!值嗎?那白眼狼自己」
黃夫人截口道:「命都差點賠進去了!還想怎樣?」
二娘子跺腳,「咱們養不起那樣的人啊!您跟爹都這把歲數了,還要為個外人沒日沒夜的折騰嗎?咱家只有這一處房產,你們要搬到哪裡去啊?」
村長沉沉地說:「我在縣城還有些關係,托人在壁水縣那個阿泉村,尋了一塊莊稼地。咱這房子過兩天有人來收。」
二娘子愕然問:「什麼?那,那邊有房子嗎?」
黃夫人說:「已經拜託了人去收拾了,先弄出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來吧。咱們都不想拖,就快些搬,去了之後再慢慢添置家裡的東西。」
二娘子哭道:「你們先住到我那邊去,等我把屋子收拾好了你們再搬。」
黃夫人立馬否決:「別胡說了,你們家裡住得下?要是你婆婆吵鬧起來,不得把皓修趕出去嗎?」
二娘子急上心頭,「趕又怎麼了?他做的事,他能耐,他自己擔啊!」
黃夫人罵道:「你胡說八道!沒完了是吧?」
「」
母女倆爭吵不休,村長早就聽不下去了,跑到白皓修房間裡躲清靜。
白皓修發燒反反覆覆,有三四天了,村大夫來看了幾次,灌了藥,仍然睡著。
村長又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瘀傷和劍傷,暗暗流了兩行濁淚。這時他視線上移,對上白皓修一雙半睜不睜的眼睛。
「醒了?」村長兩手顫抖,小心翼翼地問:「還痛不痛?」
白皓修沒說話,發現這屋子空了許多,門外隱約傳來黃夫人和什麼人吵架。他大概猜的得來後果,撐著身子要起來。
村長趕忙按住他,「幹什麼?躺下。」
白皓修掙開,語氣涼薄,「別管我,省的麻煩。」
村長嘴角抽搐,反手扇了他一巴掌。白皓修應手而倒,重傷之餘只覺得眼冒金星,腦漿都被打混沌了。
「我不管你,誰來管你?」村長顫聲道:「你,你乾的糊塗事,女兒家一輩子的名節!你是當真不懂嗎?」
白皓修耳鳴巨響,忍無可忍地冷笑起來,「你真以為我會那麼干。」
村長的聲音拔高:「難道你沒跟她住店嗎?」
「」白皓修無話可說。過了會兒,目光凝縮如刀,回頭道:「既然這樣,那森夫人只能把她嫁給我了不是嗎?我是做得不妥,但他們人也打了謠也造了,再過三年我從正靈院結業授銜,我就真娶不得她?」
村長怔了一會兒,頭腦中風暴過境,悻悻地搖了搖頭。
白皓修恨道:「要說森夫人借柳家的打我一頓也就算了,但他們那麼污衊她女兒,她就什麼也不做?她怎麼想的?」
村長坐在桌邊,垂頭不語。
白皓修躺著緩了一會兒,又坐起來,「我去找小雪。」
村長啞著嗓子說:「已經走了。」
白皓修一怔。
「森夫人送走了。」村長望著他,「我今天把話給你說清楚,你要是不想害死那丫頭,從今以後,你再也別去見她了。」
白皓修沉默一陣,心跳聲隆隆如雷,「她怎麼了?」
村長一字一頓地說:「是你沒把人家顧好。」
白皓修仍像是聽不懂,雙眼血紅竟有淚痕。
村長狠了心,再把話說明白一點,「森夫人向來是黑白分明的,出了事他們都認。不是你,那就是別人!現在小姐不單是不能嫁柳家人,她連你也嫁不了了。」
白皓修天旋地轉地掙紮下床,狠狠地摔了一跤。
村長沉痛難當地盯著他,突然間怒火上涌,抓住他,兩個人撕扯起來。
「放開我!」白皓修內傷外傷情傷堆在一處,蠻勁大發,奮力掙脫村長的鉗制,但下盤根本不穩,就著慣性往前栽了下去,「咚」得一聲撞在牆上。
黃夫人母女趕忙進來,嚇得大叫,但只見村長撈起床邊的簸箕杆子,用力打在白皓修背上,後者應聲即倒。
那是村長第一次動手打他。黃夫人母女都呆住了,而白皓修不愧是練家子的體格,傷這麼重,打一下還搞不定!
村長只好再揮桿,兩下、三下、四下,聲聲悶響。他全身的力量都在兩臂之間,但打在白皓修身上卻沒似乎沒那麼大,全部爆發在了自己體內似的,讓他兩隻手臂又脹又痛,熱的發燙。
終於,白皓修沒再爬起來了。村長咣當一聲扔掉那長杆簸箕,兩手篩糠一樣抖著,慢慢地蹲下去看他,老淚縱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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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潤碧村的那天,村子裡沒人敢來送行。黃家人走得一路荒涼,風聲蕭索,官道上的風沙吹得人睜不開眼。
驢車拉了一人半高的行李,被褥鋪開的臨時床鋪上躺著白皓修,渾身燒得像炭火,整整七天如此,剩一口真氣吊著,鬼門關外人影幢幢。
白皓修看到大雪封山,一個女人抱著他,面容是模糊的,胸膛是冰冷的。但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母親。
他抓緊女人的衣衫,天突然黑暗,無數隻髒污的手把他從女人懷裡撕下來,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節枯瘦的手臂,蒼白,髒污,布滿傷痕。
下一刻,有血濺在臉上。
黑布蒙頭,輾轉千里。一眨眼,遠處山巒從白雪皚皚變得鬱鬱蔥蔥,荒涼的山下一間歪歪扭扭的茅屋,傳來老婦人噩夢般的呢喃。
——阿良,阿良
白皓修拼了命地逃離,精疲力竭地躲進深山之中。夜裡伸手不見五指,唯有虛獸蒼涼遼遠的哞嚎聲。那聲音甫至,他就動彈不得,嬌俏玲瓏的影子驀地從黑暗中閃過。是森瑩雪,她穿著一條淡粉色的紗裙,杏眼噙笑,盈盈顧盼,但就是看不見他。
「小雪,小雪!」
白皓修絕望又愧疚地叫著,用盡全力掙脫束縛,朝她奔去。可那竟是一道幻影,一觸即碎,成千上萬的紙屑從她身體中飛了出來,滿世界的喧囂如洪水倒灌,便將他淹沒了。
「皓修,還疼不疼啊?」黃夫人坐在顛簸的驢車上,用沾濕了的毛巾